亲密关系一定是排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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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记录就是爱的语言
只要你熟悉当代欧美文学，就一定不会对萨莉·鲁尼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一部改编自其同名小说的剧集《正常人》火成了现象级，玛丽安和康纳的纯爱故事成为众人讨论的对象。
正常人（2020）
两年后，萨莉·鲁尼的首部作品《聊天记录》被Hulu翻拍，却结结实实遭遇了滑铁卢（IMDB和豆瓣评分均游走在6.8上下），短评将其精准形容为“两个社恐的相互体认”“毫无性张力”。本着严谨治学的态度，我点开播放页面，半小时后就得出了属于自己的结论：与原著相比，它确实差得有理有据。
显然，和鲁尼其他作品一样，《聊天记录》本身的故事线索非常简单：一名挣扎在温饱线附近的文艺女大学生，在爱上多金帅气的已婚男演员后对自我价值、亲密关系和爱的本质进行了全方位审视。据此展开的十二集剧情，怎么看都像是知乎上“爱上有妇之夫是什么体验”的命题作文。
聊天记录（2022）
而它刻意避而不答的，恰恰是萨莉·鲁尼原著中那个最核心的诘问：“在面对人生紧要关头时，我们究竟应该爱谁？”
萨莉·鲁尼
和她的千禧一代写作
萨莉·鲁尼出生于爱尔兰梅奥郡，现年31岁。她曾在都柏林圣三一学院学习英语文学，2017年，处女作《聊天记录》发表之后获得了评论界的广泛赞誉，被《巴黎评论》选为“年度最佳小说”。紧接着，2018年的《正常人》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先后获得了包括英国图书奖在内的多项国际大奖。
萨莉·鲁尼 Sally Rooney
出人意料的是，这样一位风头无两、来势汹汹的年轻作家，热衷书写的题材却基本与“严肃”二字无关。校园恋爱，婚外情，四角关系，爱人之间你来我往的暧昧短信……全都是她的写作素材。
《聊天记录》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鲁尼式爱情事故”。热爱文学的年轻女孩弗朗西斯和博比多年来保持着超出友谊的亲密关系，在认识作家梅丽莎和她的演员老公尼克后，这种牢固的二人同盟似乎正在被打破：博比与梅丽莎陷入暧昧，弗朗西斯也不甘示弱，火速和尼克发展出了地下情。
聊天记录（2022）
事实上，“格局太小”正是萨莉·鲁尼面对的主要批判声音，这也时常困扰着她自己。用作家本人的话说，她正身处于“一个动荡的时代”，但却依旧选择娱乐性、装饰性的写作，这种矛盾这让她“感到不快乐”。
但这或许也是她的作品能在年轻读者中引起共鸣的原因。《聊天记录》里，作者用相当长的篇幅去呈现人物间的短信和邮件往来，并将此作为构建对话的主要形式。新作品《美丽的世界，你在哪儿》更是和当下现实无缝衔接——女主角爱丽丝与朋友艾琳分别居住在梅奥郡和都柏林，由于各种客观因素长期无法见面，只能依靠网络和彼此交流。
聊天记录（2022）
它让我联想起那些微不足道的赛博时刻：线下社恐，却在微信对话框里金句频出，又或者隔三差五掏出手机，回味和暧昧对象的聊天记录并疯狂过度解读。社交媒体和现代通信早就成为了人们记录生活、表达自我的重要手段，想要刻画年轻人真实的生存状态和心理变化，就无法对这一点视而不见。
如今，大部分年轻人都经历着焦虑、迷茫以及安全感匮乏，而现实世界的动荡也增加了朋友、恋人之间长期分隔两地的可能性。因为疫情的关系，在创作《美丽的世界，你在哪儿》时，萨莉·鲁尼正处在和女主角爱丽丝一样的“与世隔绝”状态，这一点也影响着作者对故事情节发展的处理。虽然笔下的角色各有各的心灵困境，但她搭建的小说世界却完全基于真实的生活经验——“我只写自己了解的人和事”。
上：聊天记录（2022）
下：正常人（2020）
鲁尼的成功或许也提醒了大家：在这个时代，我们大概率不会用一本动辄上百万字的文学巨著填满那些坐地铁、等咖啡或睡前emo的碎片时间——“严肃与否”从来就不是衡量文学价值的唯一标准，“展现真实当下”同样可以赋予作品强大的生命力。
我们站在世界的同一边
尽管萨莉·鲁尼从未有意识地建立某种写作风格，但“爱与友谊”依旧成为了贯穿她所有作品的主题。通过敏锐的动态心理描写去挖掘亲密关系的实质是她最擅长的创作角度。
《正常人》里玛丽安和康纳的故事，表面上看是家境悬殊的青年男女在相恋过程中“想触碰又收回手”，你近一步我退两步，一来二去就打了好几年的太极；实则是两个迷茫困顿的灵魂在对方身上寻找镜子，彼此补完、彼此治愈的成长史。
正常人（2020）
《聊天记录》里，萨莉·鲁尼也用相似的方式去打造弗朗西斯和博比的关系。文学爱好和价值取向让她俩惺惺相惜，而贫富差异、竞争关系以及往日情愫却为这段友谊增加了危险和暧昧的气息。剧版《聊天记录》中，这种可以拔高作品内涵的复杂性被回避，观众视线完全集中在“文艺女大和内心脆弱的男演员婚外情”上，失败成为了一种必然。
聊天记录（2022）
从更宏观的视角出发，我们其实可以发现，如果想讲好一个“在关系中获得成长”的故事，只要将主角设定为两个女孩就不那么容易出错。《那不勒斯四部曲》中，莱农和莉拉横跨世纪的相互映照自不必提；《幽灵世界》里，斯嘉丽·约翰逊和索拉·伯奇饰演了一对喜欢背地说人坏话的女高中生，站在人生岔路口前，她们必须从友谊和梦想里二选一。
而鲁尼本人，大概也是导演格蕾塔·葛韦格的粉丝——除了后者的名字曾在书中多次出现，《聊天记录》和《弗朗西斯·哈》的女主角也神奇地重名。那部黑白电影中，弗朗西斯上一秒还在和苏珊谈论文学，下一秒两人就喝得酩酊大醉，在午夜时分的地铁站里高喊对方的名字，然后对着轨道撒尿。
弗朗西斯·哈（2012）
此番设定的合理性在于：依赖天性所赋的敏感特质，女性之间似乎更容易发展出远超友谊的深刻连结，我愿单方面将其称为“共生关系”。那是一种极端的共情，一种通过秘密语言结成的二人同盟，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弱不禁风。更复杂的羁绊往往因此诞生：你越美丽我就越丑陋，你越膨胀我就越渺小，我恨你又爱你，我想摧毁你，但更想成为你——在你身上我看见了生而为人的另一种可能性。
聊天记录（2022）
《聊天记录》的尾声，经历了种种大风大浪之后，弗朗西斯选择重新回到博比身边，和她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这几乎又是一次对《弗朗西斯·哈》经典台词的隔空呼应：“你望向房间的另一边，你们的目光交汇了——无关占有，无关情欲，你知道她就是你生命中的那个人。生命总会结束，而这个神秘的世界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在你面前出现了，其他任何人都无法了解。”
年轻人一代代变老，
留下永恒重复的烦恼
在《聊天记录》的扉页，作者引用了弗兰克·奥哈拉的句子：“在危机时，我们必须一次又一次地决定，我们究竟要爱谁。”对于这个问题，就连萨莉·鲁尼本人也没能给出答案——这也许仅仅象征着一种当代人普遍面临的困惑。
聊天记录（2022）
事实上，一种“随波逐流（爱咋咋地）”式的爱情态度正悄然流行开来：感谢以Tinder为首的交友软件，我们可以在虚拟世界里为自己贴上各种古怪的标签，并期待有人前来打开自己尘封已久的心灵之窗；也可以选择和陌生人进行一整晚的生命大和谐，第二天清晨骑着共享单车离开对方的出租屋，没人在乎。“究竟要爱谁”的核心，其实是“我们应该以怎样的方式经历爱情”。
作为“展现真实当下”的一部分，萨莉·鲁尼同样也在《聊天记录》中呈现出了年轻人们花样繁多的相处模式：弗朗西斯和博比曾在高中时期短暂相恋，分手后不但没有反目成仇，反而更加亲密无间；她和尼克的婚外恋，似乎从一开始就泾渭分明，情欲至上且与承诺无关；另一方面，女作家梅丽莎也坦言自己曾经多次出轨，不仅和博比擦出过火花，更在最后接受了丈夫尼克和弗朗西斯的过往。
聊天记录（2022）
虽然这会让部分读者接受无能，但却真正体现了作家本人在探讨“爱的维度”时的非凡勇气。所谓性欲之爱与精神之爱、长久的爱与未经承诺的爱，本质上或许并无区别——在爱情中追求完整的自我，是过程而非目的。也许捧着手机、面冲对话框傻笑的夜晚终将从生命中散去，但那些让你我产生微弱共振的瞬间，将以另一种方式永存：聊天记录就是爱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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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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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小王尔德
编辑／华夫
排版／左
NOW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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